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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章 仲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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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禦膳房裏日日打雜,沒有空閑,也沒有門路探聽消息,起初清昭和辭雨倒是十分心焦,稍閑下來就避開眾人琢磨如何求變,時間久了,就被磨得沒了脾氣,沈浸在日覆一日的煙火氣裏,有時候會生出一種錯覺來,仿佛自己真是進宮謀生的小宮女,以兢兢業業切菜配菜為己任。

就在她們近乎認命,決定長期潛伏下來以待時機的時候,庸碌的生活裏卻突然生起了些許波瀾。

八月中秋,宮中夜宴。按照慣例,宴會分為大宴與家宴,前者在朝陽殿舉行,宴開數十席,來者都是外臣貴戚,而後者則擺在清涼臺,數桌而已,供後妃女眷相聚。

李嬤嬤一早就說了,今夜人手不夠,但凡不掌勺不燒火的,加緊做完自己的活計,都幫著端盤子上菜去。這其中,自然也包括清昭與辭雨。

終於有機會走出這個方寸之地,她二人滿心歡喜,還很是嚴肅地討論了一番,若是被派去伺候家宴,是否能夠耍些心機,趁機討好哪位寵妃,被調到身邊去服侍,更方便完成她們的使命。

沒想到,她們還沒爭出究竟是王貴妃還是張昭儀更受寵,就被趕去朝陽殿了。

小心翼翼地端著托盤,二人對望一眼,皆是垂頭喪氣。大宴上能讓她們打主意的,只有幾位皇子了,但哪個不長腦子的會在朝臣面前收一個小宮女回去伺候,她們要真敢玩什麽心機,恐怕掉腦袋的幾率更大一點。

許是她們表露得太明顯了一些,近旁一個叫喜鵲的小宮女就奇道:“難得有機會出來見世面,你們怎麽倒不大高興的樣子?”

辭雨只得隨口搪塞道:“不是不高興,只是有些緊張。”

這喜鵲素日與她們關系不錯,此時便也不防備,大喇喇道:“嗨,說實話,我也挺緊張的。聽說今晚國師大人也會到場,希望到時候能遠遠地看兩眼就好了。”

清昭險些咬了舌頭,斟酌著問:“你……很崇敬國師大人?”

“那當然啦,這宮裏誰不崇敬他呀?”喜鵲睜圓了眼睛,眼裏亮晶晶的,“國師大人修為高深,人品貴重,而且還那麽英俊瀟灑,多少宮人背地裏都仰慕他呢。”

看她說得眉飛色舞,清昭啞然,望了一眼旁邊的辭雨,也是一臉見了鬼的表情。

修為高深她認了,但就那陰森的模樣,濫捕良民,草菅人命,有半點人品貴重的痕跡嗎?還有英俊,那國師壓根從來沒露出過臉啊,天曉得她是怎麽看出英俊瀟灑這四個字來的。

她們沒有心思去參與喜鵲的話題,臉色反而更難看了。的確,國師也是外臣,出現在這種場合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事,雖然他應當識不出清昭與辭雨的身份,但於她們仍然有很大的心理負擔。

“辭雨,你說他會認出我嗎?”四下無人時,清昭曾這樣問。

“按理說不會吧,子歸的技術是信得過的。”辭雨打量幾眼她的臉,雖沒有人皮面具那樣的法寶,但眼角、鼻梁、唇際等關鍵處都作了修改,與她原本的相貌還是有不小的區別,如果不曾仔細端詳過她,應當不容易認出來。

“你放松點,別因為緊張自己露了破綻。”辭雨安慰道,“他之前不過見你一面,今天你就是個端盤子的,誰會盯著一個小宮女拼命看。”

清昭覺得她說的甚是有理,如此才略微放心。

入夜,巨大的殿宇中,浩浩蕩蕩數十席依次排開,墻邊兩列一人高的花燭照得四周通明,眾多宮人穿梭殿中,忙碌卻有條不紊,食物的香氣勾得人心蕩漾。

清昭將最後一盤醬鴨放到小幾上,只覺肚子咕嚕一聲,極不甘心地舔了舔嘴唇,刻意站到墻邊,離它遠了一些。

這些美味珍饈,和她們是沒有什麽關系的,她只巴望著掌勺的幾位師傅仁厚,能做幾個好點的菜大家回去一起吃,好歹今晚是中秋夜呢。思及此處,她又不由得開始想,不知師父他們怎麽過節,自己不在,應當沒有人做飯吧,難道他們就看看月亮,思思故鄉?

她正走神,袖子突然被人拽了拽,回頭卻是辭雨跟她擠眉弄眼:“來了,來了。”

清昭這才發現,原來賓客已陸陸續續開始入席了。她們一時無事可做,便在墻邊站樁,悄悄將這些人與已經知道的信息對號入座,偶爾有不確定的,也借著殿內喧嘩小聲議論幾句,倒也不曾被嬤嬤發現叱罵。

那些大臣,她們基本是認不出來的,不過好歹在宮裏混了兩個月,對幾位皇子的情況已經摸得差不離了。

皇帝統共五個兒子,其中兩個已經封王開府了,大約是小日子過得太滋潤,一個賽一個的肥,正抖著滿臉橫肉和幾個王公大臣談笑,清昭看了兩眼便懶怠再看。

有個十六七歲的青年,眉目清朗,笑容燦爛,應當就是成王蕭慎,宮裏人稱一句小王爺。他的生母是韓妃,臥病多年,皇帝顧念親情,許他多盡孝幾年,因而他雖已封王,卻仍住在宮裏。

最小的皇子蕭恪約莫十歲,今日並沒有來,據說是病了,不過清昭並不全信。傳聞他的生母出身低微,在宮裏頗受冷眼,連帶這孩子也自覺地不愛湊熱鬧。

而在殿中幾乎坐滿後才現身的,自然是太子蕭懷了。玉冠墨發,身姿英挺,長著一張相當不錯的面皮。清昭瞧著他器宇軒昂,待下溫和,又為父皇辛苦求藥,果然是東宮之主的不二人選。不過他雖是一片孝心,所求之藥卻是活人血肉,令清昭看著他時總覺得心裏發寒。

因為皇帝纏綿病榻,已久未出席此類活動,連許多國事都由太子代勞,今日夜宴上便是太子居於首席。但是還有一人,膽敢比他到得更晚。

玄色的身影出現在大殿門口時,殿中的交談聲頓時停了下來,一時間靜得有些不自然,所有人都扭轉過頭,註視著這個身影不疾不徐,一路走來,跳動的燭光映在他的黃金面具上,仿佛某種怪異的舞蹈。

清昭一邊控制著自己的心跳,一邊暗道,這位國師好大的排場,竟比太子在氣勢上更勝一籌。

太子並不以為忤,反而十分恭敬地起身相迎:“中秋夜宴,意在祈禱闔家團圓,天下豐收,得國師親臨,不勝榮幸。”

他這副模樣,不似儲君,倒像國師的學生一般。國師也真不客氣,略為欠身,便在太子右首的那席落座了。

上次在地牢裏,清昭吃了他好大的苦頭,此刻一見他,便覺得他周身仿佛散發著寒氣一般,陰邪可怕,只想躲得遠遠的,無奈不想被管事的嬤嬤罰,只能乖乖靠墻站在隊列裏。

她強壓著心底的恐懼,偷眼瞧那國師,這個節氣裏,他竟然披了一件墨黑色的鬥篷,入座後也不曾脫掉,上面用金線繡著如意紋,倒是吉祥的圖案,但穿在他身上只覺妖氣森然,全無瑞相。

清昭倏然想起,上回見他時,初夏的天他卻穿著氅衣,不由奇怪,這位國師大人好像是非同尋常的怕冷。

太子敬了國師一杯酒,悵然慨嘆:“如果今日父皇也在該多好。”

“殿下孝心,可感天地。”國師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,“臣必當為聖上尋得靈藥,使聖上康健如初。”

哪裏是康健如初那麽簡單,清昭在心裏罵道,不修仙不慕道,妄圖通過吃人肉喝人血求得長生不老,這不是妖物嗎。

她正這樣想著,突然國師的臉向這邊微微轉來,不知是不是錯覺,清昭竟覺得他面具後的雙眼直直盯著自己,額上頓時冷汗涔涔,只覺得全身的血都凍了起來。不過幸而,他很快又回過頭去與太子談話飲酒,仿佛剛才什麽都不曾有過。

清昭急喘了幾口氣,方覺得胸口的壓迫感減輕一些,悄悄擡手擦了擦汗,強迫自己鎮定下來。

許是自己心虛看錯了,他若是果真認出了自己,便該當場將她拿下吧,哪還能置之不理,可能他只是湊巧向這邊瞥了一眼罷了。畢竟他戴著那樣一個面具,誰看得清他的眼睛究竟看著誰。

“別發呆了,快上菜呀。”

身邊忽然有人道,清昭驚魂未定地回過神來,才發現已是該上第一道湯的時候了,她們這隊宮女正被嬤嬤指揮著將小幾上的湯盅送到各席上,而她和辭雨都有些慢了,此刻趕忙跟上。

想來辭雨初次見到國師,心下也頗震動,清昭瞧著她的臉色也白得很,方才提醒她們的宮女嘖了一聲,埋怨道:“一個兩個的,都跟木頭似的,也不知道內務府是怎麽挑的人。”

她們無心理會,只趕緊深呼吸幾口平覆心情,以免臉色太難看,給席間的達官貴人們招了晦氣。

依著嬤嬤安排的次序,清昭將湯呈給一位留著長髯的官員,一時倒也沒有留意辭雨去了哪一席。她剛要將湯盅放下,就聽到哐的一聲響,在高闊的大殿裏格外響亮,驚得她手一抖,好歹沒有把湯灑了。

她循聲望去,見太子面前的地上一堆碎瓷,湯水流了一地,旁邊的宮女已經嚇呆了,連跪也忘了,就保持著上菜的姿勢彎腰僵立著。

清昭暗嘆,這小宮女運氣實在是背,竟能不偏不倚把湯盅砸在了太子跟前,這下怕要吃不了兜著走。但她再一看那倒黴蛋的臉,頓時就傻了。

不是辭雨又是哪一個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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